“若没有这玉符,他们当真会不让咱们进城?”楚晴岚眉头轻蹙。
谢杳点了点头,“只怕他们都以为陛下凶多吉少。若是我拿不出凭证还执意入城,他们扣一顶假传圣旨的帽子下来也不无可能。”
马车入城之后速度便慢了下来,约莫两刻钟过后,途径进士街,谢杳看了一眼窗外,随后叫停了驾车的车夫。
“你先回府,我晚些回来。”他轻轻拍了下楚晴岚的手,温声道。
楚晴岚知道他这是要去见京中官员,便不多阻拦,点点头应下,又叮嘱他别太晚了。
*
入夜之后,谢杳从内阁杨大人府里回来,脸上的神情比下午要凝重许多,楚晴岚先让人把菜热了端上桌,用过膳之后才问他何事烦忧。
“我料想太子胆大妄为,却没想到他胆大至此。”
“怎么说?”
谢杳放下了筷子说道:“自陛下离京,不过三日他便让人盯着靖安王的一举一动,陛下出事后他更是派兵围了王府。短短两个月,六部撤换的官员近四十余人,若不是杨大人极力反抗,只怕他连内阁也想换了。”
“陛下遇刺,他围了靖安王府算怎么回事?”
“太子声称怀疑京中有刺客同党,派兵至王府美其名曰保护靖安王。”
楚晴岚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太子如此行事,就不怕陛下回京秋后算账吗?”
“他就是太过自信,觉得陛下不可能活着回来。”谢言眼中横过冷意。
楚晴岚皱了眉头,回想起在汝江时候的情形,园中流言四起,都说陛下病重凶多吉少,但谢杳整日在御前,期间没少和皇帝谈论政事,若陛下真的病入膏肓,哪有这份精力?
“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
“病的虽重,却也不是药石无医。”
“为何外边传的这般夸张?”
谢杳轻笑道:“他们以为陛下中了瘴毒又身染疟疾,那自然是危在旦夕。可他们不知,在紫曦山上遇刺之时,左易从南清真人身上搜出了解瘴毒的药,陛下及时用了药,回到园中又有太医倾力医治,咱们回京的时候病情就已经好转了。”
用过晚膳之后下人将碗碟撤去,谢杳挽着楚晴岚的手在月下穿过庭院回廊,夏日里枝头时常有蝉鸣声传来,听久了便觉得聒噪。
谢杳忽的停下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
“还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与你说。”
“什么?”楚晴岚扭头看着他。
谢杳面色凝重,“楚景与太子走的很近。”
楚晴岚怔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先前她确实听闻楚景不知攀了谁的高枝,混了个一官半职,却没想到这高枝竟是太子。
忠义侯府从不掺和政事,更不会搅到皇子的事情里。若是太子没有谋逆之心便也罢了,偏偏楚景遇上的是弑君这等重罪,这要是以朋党论处清算下来,恐怕整个侯府都得跟着他遭罪!
想至此处,楚晴岚心底呲呲冒火。
不过,以父亲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同意忠义侯府与天家扯上干系。楚景能与太子相交,想必父亲还毫不知情。
“此事你从何得知?”她皱着眉头问。
“先前张氏在狱中服毒自尽,我让人去查了那毒药从何而来。原是狱里有太子的人,给她行了方便。”
楚晴岚心底骤然一寒,“是楚景向太子求得?”
“是。”
那可是他亲娘!
若是楚景不插手,张氏或许会在狱中受尽折磨,但并非必死无疑。这毒药服下去,人死可不能复生啊……
*
过了几日,谢杳回到朝中,太子创下的一言堂势必被打破,每逢朝会时,殿前总会经历一番争锋。
京中常有传言说谢杳这是疯了,皇帝病危,太子当政,再过不久或许就要一代新君换旧臣,他赶紧不归附太子也就罢了,竟然还当廷与太子相抗,这岂非嫌自个儿官运太顺命太长?
或许是太子还没有做好与谢杳正面为敌的准备,这两日东宫总有请帖送来,说是太子妃请谢夫人听戏吃茶。楚晴岚看着请帖就像是看见了烫手的山芋,立即让人以身体不适胎气不稳为由推辞了。
楚家已经有一个拎不清的楚景,她万万不能再胡乱接下东宫的橄榄枝,生怕就此引火烧身。
据谢杳所说,再过十日御驾便要回到京城。此事没有通知太子,皇帝身边那些试图暗里往京城传信的官员也都被死死盯着,一有密信送出立即拦截。
楚晴岚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回一趟侯府,就算不能让楚景及时抽身,至少也要让父亲早做准备。
翌日晌午,忠义侯府的庭院里显得有些冷清。
老太太被送回了安陵,大少爷楚寅随驾东巡还未回来,刘氏自从被张氏毒害小产便卧病在床,颜氏又是喜静的性子,鲜少在院里瞎逛。
楚晴岚回到侯府的时候,只有楚月娥坐在后院的亭子里好似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捡起碎石子丢进池中。
下人一看二小姐回府,都惊得不轻,反应过来后急忙欠身问安。这点响动传到楚月娥的耳朵里,她回过头来,正对上楚晴岚的面孔。
“你回来作甚?”
楚晴岚看着许久未见的长姐,发觉她在经历夫家没落、生母入狱之后确实变了不少。比从前少了几分气焰,也少了几分傲气。
换作从前,她开口问出的绝不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而是挑衅和嘲讽。
楚晴岚神情淡淡问道:“父亲可在府里?”
楚月娥似乎有些讶异于她没有嘲讽自己,愣了一会儿才用不耐烦的口吻说道:“在书房。”
楚晴岚正要改道去书房,却突然止住了刚迈出的脚步,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你可知楚景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听到自己亲弟弟的名字时,楚月娥的眼里却划过了一丝厌恶。
“他做什么我怎会知晓,我倒不知二妹妹什么时候对楚景如此上心了?”
楚晴岚眉头微蹙,楚月娥与楚景是同母所生,按说该十分亲近才对。可从楚月娥这个反应来看,两人倒像是结了仇……
她突然笑了笑,又道:“那你可知两个月前张氏在狱中服毒自尽,出自何人之手?”
楚月娥的眼里顿时充满怒气,她猛地起身瞪着眼前人,似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与谢杳,卑鄙小人!”
第64章
楚晴岚见她满脸怒容,心里觉着有些好笑。楚月娥果然不知道楚景还有另一副面孔,还将张氏自尽的事算在她与谢杳的头上。
“姐姐想岔了,张氏屡次作恶,我又怎么会让她痛快的死了?你该问问楚景都背着你做了什么。”
楚月娥神情一滞,似是在琢磨着话中的意味。
她倒是听说过楚景在外边结识了贵人,这些日子楚景回家来愈发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拿她与宋晚成和离的事情说事骂她无用。但她确实不知所谓贵人是什么样的人物,更不知楚景跟着他都干了些什么。
照楚晴岚的意思,难道是他让母亲自尽……
楚晴岚不再等她想明白,扭头便朝书房走去。
她来到书房门前,抬起手轻轻叩门,里边传来一声略微懒散的“进来。”,她才推门进去。
楚侯爷把玩着不知从哪儿淘来的两颗核桃,眼里似乎是喜爱的,又好像夹杂着几分无趣和厌烦。若是仔细观察,他的鬓边比两个月前要多了许多华发,眼角的褶痕也愈发明显。
听见推门时吱呀响动声,他微微抬起头,看到来人是楚晴岚,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岚儿,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让人通传一声?”
楚晴岚合上门转过身,上前向父亲欠身问了安,才笑着说道:“方才进门没遇上几个下人,见他们都抽不开身,便没让通传。”
“说来我还不知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咱们府里少了这么些人?”
楚侯爷轻怔,回过神之后长长叹出一口气,指了一旁的座椅示意她坐下,才闷闷说道:“母亲回了安陵,走前在府里大闹了一通,硬是带走了这些下人,说是安陵荒僻需要人伺候。”
楚晴岚了然,只是听到老太太这般行径眼中不禁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既如此,寻个牙子再买些下人便是,堂堂侯府总不能连伺候的人都没有。”
楚侯爷面露苦笑,“自上个月起京中戒严,各府门前都有太子派下的守卫时时巡查,这个时候采买下人,只怕要被太子传去问话了。”
楚晴岚皱了眉头。
太子,又是太子。忠义侯府这般明哲保身,门前竟也有他的眼线……
是了,楚景在太子跟前谋事,他自然要盯紧些。
她思索片刻才道:“谢府下人不少,府里却只有我与谢杳两个主子,白养着也是浪费,待明日我便挑几个机灵能做事的给您送来。”
楚侯爷望着女儿愈发稳重的模样,心里渐渐涌上一股欣慰,张了张口,推辞的话却说不出来。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显怀的腹部,脸上终于显露出笑意。
“不说这些了,你怀着身子随驾东巡,一去便是两个月,听闻在汝江城还遭了不少是非,这身子可还吃得消?”
“谢府的马车极稳,回来后我还请大夫看过,大夫都说我胎像平稳。再者那些是非也落不到我身上,父亲放心吧。”
话过家常,言归正传。
楚晴岚可没忘记此次回侯府的要紧事。
她指尖轻叩扶手,神情严肃几分,似是欲言又止地问道:“父亲,您可知楚景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提起楚景,楚侯爷眼中便多了些焦躁与无奈。
从前楚景跟京中那群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小小年纪就敢去烟花之地,张氏不加以管教便也罢了,竟还帮着遮掩隐瞒。
这一年里倒是长进不少,不往青楼楚馆跑也不往赌场去了,说是结识一位贵人,寻了份差事。起初他还不信,直等到月末还不见楚景找他要钱,这才发觉他自个儿有了俸禄,好像是那么回事儿。
按说这都是好事,可楚侯爷总觉得有些不对,楚景平日挥霍惯了,花钱大手大脚的,到底是什么差事有这么多俸禄能供他花天酒地?
他对小儿子的行迹还真是半点也捉摸不透。
“听说是寻了个差事,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楚晴岚面色一沉,“父亲有所不知,他寻的是东宫的差事。”
此言一出,楚侯爷的脸色明显变了,手肘一动险些将一旁的玉雕推出去。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楚侯爷额边生出一层薄汗,忠义侯府世代避开朝廷争分,最怕便是搅到皇储的事情中去。太子近来行径愈发狂妄,若是陛下能安然回京,只怕京中又要兴起事端,楚景这时候掺和进去,岂不是要害了整个侯府!
“孽障,孽障啊……”楚侯爷此刻又怒又愁,眉头已经纠结在了一起,攥紧拳头狠狠地捶了两下桌面。
“此事谢大人是如何说的?”
楚晴岚起身提起一旁炉火上煨着的茶壶,到了满杯热茶递给父亲,才道:“谢杳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听闻陛下的身子已有好转,不日便要回京,父亲若是不对楚景加以管教,只怕他的无知会牵连侯府。”
楚侯爷陷入深思,先前焦躁的目光渐渐坚定了几分,他已下定决心,待今日楚景回府之后就把他所在房里,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往东宫跑。
楚晴岚放下茶壶,轻嘶一声问:“说来我倒是有些好奇,从前楚景结识的都是世家公子,怎么突然凑到太子殿下跟前儿了?”
“那时他说偶然认识了一位祝先生,这祝先生学识渊博为人随和,见他整日赋闲,就给他找了份差事……”楚侯爷回忆起一年半载之前楚景的说辞,越想越觉得疑点重重。
当时他就该发现,若这位祝先生当真像他说的那般优秀,又怎会看上楚景这样的纨绔少爷?可说来又是奇怪了,这位祝先生和太子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又为何要把楚景推到太子跟前?
忠义侯府向来不争,怎么就惹得这些贵人看上眼了?
“祝先生?”楚晴岚疑惑道:“父亲可知祝先生全名?”
楚侯爷无奈摇头,“那时我一再追问,但景儿不肯细说,我当他是扯谎搪塞借此逃避念书,便没往心里去。”
楚晴岚眉眼垂下,暗自思索着回去之后找谢杳问问,这位祝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次若能避过祸事,往后还是让楚景好生念书吧,就算考不上功名,至少读书使人明智。”
楚侯爷何尝不是这么想。
*
楚晴岚离开忠义侯府后便要回去,怎知途径街巷又出了点岔子。起初车夫驾车稳当,却不知外边出了什么事,车马骤停,车身狠狠一震,还没等楚晴岚掀开帘子看外边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了激烈的争吵声。
或许是方才那一震惊动了胎气,楚晴岚顿觉小腹不适,隐隐有些恶心,额头上也出现了一层汗珠。
玉泠察觉到她脸色不对,急忙问她哪里不适,楚晴岚皱着眉头却道无事,玉泠看着更是焦急。
她掀开帘子探出身去。
“出了什么事?”
车夫指了指面前迎面而来的另一架马车,“玉姑娘,小人驾车驾的好好的,这人突然从对面冲撞过来,还想让咱们让路。”
玉泠眉头一蹙,看向对面那家的车夫,只见他态度跋扈扬着马鞭,似乎对有人拦路十分不满。
“这是谁家的车驾,竟敢挡了咱们詹士大人的道儿!”那人高声呵斥。
玉泠环着手臂站在马车上看他,嗤笑一声道:“你家詹士大人好大的脸面,敢让我家夫人让路。”
那人嚣张惯了,每每报出詹士的名号都能让对方恭恭敬敬退开,这还是第一次碰上正面应对的。他仔细打量了玉泠的装扮,最后才发觉她手里掂量着一块玉牌,上边写着一个‘谢’字。
见此,那人顿时噤声,气势上弱了许多。他颤颤巍巍地回过头探进车内,似是在询问主子的意思。
玉泠没空与他耗着,对自家车夫吩咐道,“他若不肯让路,你就换条道走,夫人方才恐怕动了胎气,要赶快回府请大夫才是。”
说罢,玉泠转身回了车内。
这话对面也听得清楚,得知自己冲撞了谢大人放在心尖儿上的夫人,那人似乎也十分害怕,哪里还敢嚣张,这便让出路来让谢府的车先过。
回府之后,玉泠立即让人请了大夫,楚晴岚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脸色已经渐渐好转,等到大夫来时已无大碍,大夫让人照着方子煎一碗安胎药,又对楚晴岚叮嘱几句,玉泠再三确认自家夫人无事,这才放大夫离开。
夜里谢杳赶回府中,听闻了今日的事情,脸色显得有些难看。他匆匆回到房里,进门便看见楚晴岚靠在榻上,手里忙活着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