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岚眉头微蹙,不动声色扫了眼这一排箱子,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陈老板,请坐。”
陈琼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往左侧客座一坐,接过玉泠奉上来的茶水品了一口,眼前一亮,赞叹道:“这茶不错。”
“陈老板今日来,是为何事?”楚晴岚不爱兜圈子,面带着礼貌的笑意直白问道。
陈琼端着茶盏动作一滞,随即放在一旁,正色道:“听闻谢大人也做生意?”
“嗯。”楚晴岚没有否认,心里已经开始揣测她要说什么。
“我这儿有一单生意,不知谢府敢不敢做。”陈琼说着,起身将前边摆成一排的四个箱子一一掀开。
如果说前面五个箱子里满箱银锭只是让楚晴岚晃花了眼,那么第六个箱子里铺的满箱金条便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惊得接不上话。
陈琼开出这么高的价格,这个‘生意’必定不简单。
半晌她才缓缓回神,声音一沉,问道:“什么生意?”
陈琼突然笑了,说:“听闻谢大人是本届春闱的主考官。”
才听这一句,楚晴岚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又是行贿,还说的这么好听,称作什么生意。
她收起了脸上的浅笑,语气冷了几分。“我家大人说过了,科举舞弊的钱,不碰。”
陈琼远道而来又怎会因为这一句话打道回府?她又上前了一步,放轻了声音道:“当真不做?若是我再加上部分食盐生意呢?”
楚晴岚瞥她一眼,不知为何这人给她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旁人登门有事相求都知道放低姿态,这陈老板却俨然一副以利诱她的作态,丝毫没有求人的自觉。
于是她也不想装什么和气了,嗤笑一声道:“陈老板以为,盐商生意受何人管辖?”
陈琼不做声,脸色微变。
“盐商,受朝廷管辖。”
楚晴岚原先也没想等到她的答案,自顾自接着说:“陈老板应该听说过我家大人的名号,您觉得……若是谢杳有意夺你陈家的生意,会夺不下来?”
陈琼的脸色彻底变了,她有种转身拂袖而去的冲动。她一忍再忍,终于压下了被冷嘲热讽后心底的愤怒,也学会了放低身段。
“谢夫人,请你再考虑考虑,多少钱我都愿意给,只求谢大人能出手提携。”
楚晴岚突然来了兴致,陈老板看着还算年轻,怎么也不像是有儿子的人,再说陈家世代经商,就算有了子嗣也不可能走科举这条路,拿她到底是为谁来求谢府?
“陈老板想让谢杳提携何人?”
陈琼面上莫名浮出一层薄红,眼神闪烁着说道:“是我的一位义兄,他颇有才华,上届春闱却无奈落榜。”
“义兄?”楚晴岚挑了挑眉,心里根本不信。如果只是义兄,陈琼提起他时为何会脸红羞涩?说是情郎还差不多。
“他叫什么名字?”
原本只是随口追问,楚晴岚怎也没想到会听见她最熟悉不过的名字。
陈琼垂下眉眼,小声说道了两个字。
“郑壹。”
楚晴岚脸色骤变,手一抖碰倒了身旁案几上的茶盏,摔落在地成一摊粉碎。
玉泠听见响动急忙进来,喊着:“夫人怎么了?”
“无事,手滑而已。”楚晴岚回以安抚的眼神,让她先退下了。
“夫人认识郑公子?”陈琼久在富阳不常入京,自然是没听过楚晴岚早先的风韵往事,更不知道郑壹凭着一点花拳绣腿哄了多少女子。
“认识,何止是认识。”
楚晴岚呐呐道,心想着郑壹本事不小,在京城败光了名声傍不上权贵,就跑去富阳勾搭盐商女老板了?
陈琼有些莫名,这谢夫人光说认识又不说有什么渊源,把人吊在这儿不上不下算怎么回事?
“谢夫人且说此事能不能成吧。”
楚晴岚突然轻笑一声,“若我说不能呢?”
陈琼目光一沉,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让人猜不透的情绪,楚晴岚且凭直觉便知她动了邪念。陈琼算得上是富甲一方,报复人的手段还会少吗?
“此事我说了不算,还得问过我家大人再说。”
陈琼寸步不让,坐回了椅子上,一副楚晴岚不答应她就不走的架势。“那我就在这等着。”
楚晴岚沉了声:“这才晌午,谢大人哪有这么快回来?”
“反正我闲来无事,我就不信他入夜还不回来。”陈琼不以为意,看样子是不打算要脸了。
楚晴岚盯着她看了一会,无奈地转身出门去吩咐一声,“玉清,去请的大人回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玉清瞟了一眼厅内,大抵明白了。
“是”
正午时分,正是阳光最猛烈的时候,楚晴岚与陈琼二人各自坐着不发一言僵持已有许久,这时候院外终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玉清喊谢杳回来了。
谢杳见玉泠神色匆匆,自是以为府里出了大事,直到听她说完楚晴岚与陈琼之间的经过,心里才松了口气。
岚儿没出事就行。
但他还是加快速度料理了手头的政务,让人备了快马赶回府来,一进花厅就看见两人互不搭理的情形。
“陈老板有事?”
陈琼蓦地抬起头,撞上了谢杳不夹一丝温度的目光,她第一反应却不是胆怯,而是惊艳。
她以为传闻中奸恶狠毒的当朝权臣应当生的肥头大耳满面油光,怎也没料到站在她面前这人面似冠玉好不俊逸。她初见郑壹时觉得郑壹长相清秀,如今见了谢杳才知,郑壹与谢杳一对比那才是黯然失色。
“谢杳?”
听她直呼其名,楚晴岚和谢杳的脸色都冷了下来。
“陈老板自重。”楚晴岚显然是有些不悦,上一个直呼谢杳姓名的女人还是文阳公主。
陈琼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忙轻咳一声,道:“见过谢大人。”
谢杳面不改色走上主座,在楚晴岚的身旁坐下,这才明知故问道:“陈老板此来所为何事?”
在谢杳面前陈琼没了方才的傲然,收敛着气焰又将方才和楚晴岚提起的事情说了一遍。
“谢大人,此事成或不成你且给句准话。”
谢杳瞥她一眼,又看向正对着的六箱金银。楚晴岚本以为他会想之前一样直言拒绝,谁料谢杳欺身上前翻开那装着金条的箱子,随手捞起两条掂量了几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收下了,陈老板且等消息吧。”
陈琼顿时大喜,‘噌’地站了起来,“此话当真?你答应了?”
谢杳笑笑看她,语气真诚不似有假。“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生意。”
“好好好!那我就静候谢大人佳音了!”陈老板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又提前向谢杳道了谢,最后欢天喜地地走了。
*
总算送走这位陈老板,楚晴岚唤了玉泠进来,让她收拾了地上的茶盏碎片。谢杳也吩咐李林清点那六箱金银,准备先抬去库房。
“你今日的政事忙完了?”楚晴岚虽有些疑惑,却没有直接问出来。扭过头看着谢杳,随口找了个话茬问道。
“上午的事情忙完了,待会儿还有下午的。”谢杳牵起她的手握了一下,道:“既然赶回来了,陪你用完午膳再走。”
两人传了膳,各自落座,下人很快就端着热气腾腾的膳食送来。
楚晴岚方才便有些欲言又止,忍耐了许久,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狐疑,开口问道:“你不是说不碰科举的钱吗,怎么就应下她了?再说她为的可是郑壹!”说着她心里就有些委屈,谢杳明知道她和郑壹……
怎么他如今见钱眼开,竟是一点都不在意?
谢杳听出她声音里的气恼,微微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赶忙解释说:“你放心,我不会帮他舞弊的。”
“那你还收陈琼的臭钱!”楚晴岚瞪着他。
“国库空虚,既然陈老板出手阔绰,那我且收下了,清点之后尽数上交给朝廷,想来陛下也会十分欣慰的。”
谢杳的笑容里闪过隐晦的寒光,楚晴岚这便明白了,他又在算计旁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郑壹盒饭
第39章
二月,始是春回京中,府里的草木抽了新芽,土色中开始有青翠点缀。
距离今岁春闱开考还有不足十日,不知从哪传出的消息,这届春闱还未开考就查出了舞弊,谢杳接连两日在宫中御书房议事到深夜才回府。
楚晴岚提着食盒送了一碗甜羹到书阁,见谢杳这么晚回来还没忙完,不禁有些心疼。
“今日如何了,还没忙完吗?”
谢杳余光扫见桌边落下的瓷碗,放下笔抬起头看了看她,“再有一刻钟便差不多了。”
楚晴岚点点头,只是忍不住弹出目光瞥向他刚写到一半的公文上,“你说是将陈老板送来的金银充公,怎么这么一桩小事竟忙碌了三日,很难办吗?”
谢杳轻笑一声握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将公文往她面前挪动了下,才缓缓说道:“郑壹行贿意图舞弊事小,明日刑部拍两个捕快将他捉拿入狱就是了。”
说着他话音稍稍一顿,片刻之后才接着说下去。“不过,钱是陈琼出的,自然不能放过她,陈氏掌控富阳乃至全国的盐商久矣,她手里的盐引也该易主了。”
牵涉盐商,难怪这么难处置。
楚晴岚了然几分,又问:“易主……那按陛下的意思,要把陈氏手里的盐引给谁啊?”
谢杳一笑,道:“我。”
*
如谢杳所言,次日一早便有刑部官员带着两列官兵动身从衙门出发,直向进士街南端的一家客栈而去。那家客栈在京城众多同行之间算是奢华的了,距离贡院不过百步距离,有钱人家的考生都住在此处。
此时官兵包围客栈,再结合前些天传出的流言,旁观的行人粗略一想,便想到了什么。霎时之间,引起了一番轰动。
“这是来捉谁的?”
“不知道啊,前些天不是说有人舞弊嘛,这客栈住的都是有钱人,想来传闻不假。”
“诶卫国公府的小少爷就是本届考生吧?”
“卫国公倒是想行贿,那不是被谢大人挡下了吗。再说了,人国公府就在京中,住什么客栈啊!”
“谢杳竟会拒绝受贿?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那就是你不懂了,谢大人聪明着呢,从不碰陛下的底线。”
……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客栈楼上传来了喧闹的打砸声,只见客栈老板一脸哭丧模样急的团团转,却又不敢阻拦,只能无力地嚷着:“官爷莫砸,莫砸小店!那都是翡翠的唷!”
话音才落,一列官兵已经押着陈琼下来了。
陈琼怒目瞪着身边官员,低声怒喝:“你凭什么抓我!我陈家世代行商按时交税不曾违法乱纪,你凭什么抓我!”
“本官已经念过圣旨了,陈老板没听清?”为首的刑部官员算是谢杳的心腹,事先得了谢杳的提醒,此时对陈琼是分毫不客气。“盐商陈氏,以黄金五百两、白银八千两之高价行贿主考官员,本官奉圣上诏谕捉拿行贿罪犯归案。陈氏所有产业尽数充归朝廷,交由内阁大学士谢大人掌管。”
“陈老板,哦不,是陈琼小姐,这回您可听清了?”
陈琼大脑已是一片空白,突然之间她想起了楚晴岚前些天说的话。
——你觉得若是谢杳有意夺你陈家的生意,会夺不下来?
“谢杳,奸险小人!”陈琼怒气横生,竟是挣脱了身后官兵,冲出门外对着谢府的方向大声骂道。
“看什么?抓住她!”
随着这一声令下,还在发愣的官兵顿时回神,冲上前重新按住了陈琼。这一回,她被扣上了枷锁,再无法逃跑。
周遭嗑着瓜子看戏的群众被这场面惊得不轻,对谢杳狠毒手段肃然起敬的同时也不禁有些疑惑。
“这个陈老板挺年轻啊,怎么也不像是有儿子的,她为谁行贿啊?”
“就是啊,你瞧瞧,为了行贿考官,连家业都丢了,亏啊。”
就在这时,后边官兵又押了一个身影出来,算是解了众人的困惑。
“陈老板就为这个小白脸儿?”
“怎么有点眼熟啊……”
此时不少人已经认出了那被官兵押着略显狼狈的男子。
“郑壹!是郑壹!”
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一石激起千层浪。
“怎么又是他?”
“这姓郑的先是纠缠忠义侯府的小姐,再是勾搭静安寺的文阳公主,现在又傍上富阳盐商,真不知该说他有手段还是骂他不知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