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怎么回事?”楚晴岚趁其他人交谈时小声在谢杳耳边问。
“或许是因为宋晚成落马,才对我有些畏惧。”谢杳粗略一想便明白了。
楚晴岚本想着来说几句话意思意思就回府了,谁知今日人来的齐,侯府都备好膳食了,她总不好意思提前离开。
众人入座,她与顾氏坐在一起,另一旁便是谢杳,她只管和顾氏闲话,谢杳不断往她碗里夹菜。
席间,和离回府的楚月娥像是断了尾的孔雀,身上再不见以往的骄纵。张姨娘满是心疼地给她剥虾,一个劲在她耳边说些安慰的话,楚景也凑在边上,时不时在楚月娥耳边私语什么,然后就看张姨娘神情凌厉低斥他两声。
这么体贴照顾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小姐年方三岁。
楚寅许久没见母亲出门,颜姨娘先前病了很长一段时间,至今身子骨都还不大好,直到年前气色稍稍好些,今日还能出来会客,他很是欣慰,便拉着母亲说了许多朝廷或是家中的事情。颜姨娘专注听着,脸上时不时露出和蔼的笑意。
楚侯爷这么长时间来也听说了不少谢杳的事迹,什么办差提前回京、什么废了景三小姐的胳膊、什么调兵找猫……知道这人是真心待自家女儿,便对他多了些好感,忍不住多问他几句。
众人各自热闹,倒是老太太显得有些孤寂了。往日里张姨娘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有事的时候随叫随到,无事的时候也围着她谄媚奉承,直到楚月娥那遭出了事,她这心思却全然放在女儿身上了,对她冷落许多。
老太太冷眼扫量一圈这席间众人,没有一个乖觉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她眼中神情微微一动,似是做出了决断。
府里有些年没进人了。
午膳用至尾声,按说年也拜了今年也算团圆了,众人该各自回府了吧?
楚晴岚却突然低头默了片刻,努力掩饰去眼中黯然。谢杳又和楚侯爷聊了几句,就发觉她状态不对,回过神来小声询问她道,“怎么了?”
“无事。”
越是这么说,越不可能没事。
谢杳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片刻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楚家别的晚辈此刻都正上演着一出母慈子孝,楚晴岚自幼丧母,看到这番情形心里恐怕不好受。
他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传递去几分暖意。楚晴岚察觉到他掌中的温度,稍稍缓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爹爹,我想去看看母亲。”
此话一出,满座俱静。
楚侯爷先是一愣,随后情不自禁流露出几分惆怅。老太太听罢又见此眼神顿时就沉了下来,张姨娘的脸上更是显得有些惨白。
“你如今成婚了,谢大人又如此优秀,是该让她看看……”
还有句让她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还未说出口,就被老太太一声低喝止住了。
“大过年的提这晦气事作甚!”
楚侯爷面色不愉,眉头也紧了起来。从他不顾母亲反对娶了林氏时起,母亲便对她十分厌恶,他不在府里的时候母亲经常刁难林氏,后来更是强行塞了两房妾室进门。
都说林氏命硬,却也没见他被克出什么好歹,虽说父亲在林氏过门后病逝了,可父亲早已有旧疾不是吗?两房妾室过门后,林氏的身子虚了不少,请大夫来看也看不出毛病。母亲只说是他福德深厚,林氏克不了他便克了自己。
林氏去后就安葬在京城外十里的白龙山,可老太太从来不让晚辈去祭拜,每每提起,都避之不及。
楚侯爷难得没有顺着老太太的意思,连语气也强硬不少。“林氏是儿子的发妻,更是孩子们的嫡母,晦气二字从何说起。”
“已故之人罢了。”老太太依旧厌恶地说。
楚晴岚藏在桌下的手顿时一紧,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显然是隐忍到了极致。她正要发作,谢杳却抢先一步开口驳了回去。
“我朝以孝治天下,母亲虽已故去但仍是长辈,晚辈自当奉行孝道。若仅仅是因为母亲早逝便被称作‘晦气’,老夫人就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吗?”
此言一出,老太太脸色顿时铁青,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呵斥一声“放肆!”
谢杳什么场面没见过?他活到如今放肆的还少吗。
“谢某一贯耿直,若有得罪还请老夫人见谅。”
楚晴岚在一旁听得好笑,险些笑出声来,握拳抵着下唇轻咳两声才遮掩过去。谢杳久经宦海,处事向来圆滑,耿直二字跟他有关系吗?
楚侯爷这次是铁了心要违逆母亲的意思,听谢杳这般冒犯也不训斥,反倒应了楚晴岚的提议,备车准备下午去祭拜林氏。
上了马车后,谢杳忍不住皱起眉头,歪着头撑在窗沿看向楚晴岚问:“我一直不甚明白,虽说婆媳之间常有矛盾,但老太太对你母亲是不是太过了些?”
楚晴岚眼中流露一丝怨恨,沉着声道:“我出生时母亲便去了,很多事还是听外人说起。当年我母亲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命硬,先后订了两次亲事,两次订婚后不久未婚夫都病故了。母亲年过二十还未出嫁,直到遇见我父亲。”
“他们是两情相悦?”
“是。”楚晴岚接着道:“若是换了别的女子遇上这样的传闻只怕会终日以泪洗面从此一蹶不振,但我母亲却不放在心上。父亲初见她便觉得惊奇,之后对母亲动了心,不顾家中长辈反对娶了我母亲。”
“母亲进门后不久,爷爷便去世了。”
说着,楚晴岚愈发失落。谢杳如何能不明白?这样一来,就坐实了林氏命硬克亲一说。
楚晴岚道:“可我分明听说,父亲与母亲还未相识的时候爷爷的身子就已经不好了。”
谢杳抚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命硬之事本就不可信,你母亲若真是如传闻所说,侯爷与老太太又怎会至今康健。”
“母亲长了父亲五岁,又传闻克亲,加之父亲待母亲情深,数年无子也不肯纳妾,老太太因此对母亲甚是痛恨,连带着对我也……”楚晴岚说着说着便没声了。
“不想了,不想了。”谢杳更是心疼,蛮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都过去了,往后有我陪着,没有人敢欺负你。”
马车缓慢行使着,约莫一个时辰后停在了白龙山脚下。
颜姨娘身子虚不便出门,张姨娘不知为何提起祭拜林氏就脸色惨白如遭雷劈般惊恐,加上楚侯爷深知发妻不愿见他这些妾室,所以只带了几个晚辈过来。
楚景和楚月娥自是心不在焉,只有楚寅向来疼爱楚晴岚,加上母亲的教导,一直对嫡母尊敬有加,祭拜时也十分真诚。
楚晴岚从未见过母亲,从小便羡慕旁人有母亲爱护,此时跪在母亲坟前便忍不住动容落泪,靠在谢杳身上泣不成声。
谢杳安抚着她,温声道:“别哭了,母亲听见会心疼的。”半晌,他又补了一句。
“我也会心疼。”
闻言,楚晴岚慢慢缓和了情绪,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颤着声和母亲说起了自己的近况,有如谢杳待她极好,也有如自己在谢府生活幸福。
直到天光渐渐昏暗,夕阳染红了云霞,一行人才返回城中。
往后几日,左易带着妻子来给谢杳拜了年,楚晴岚去靖安王府见了下林思安便回来了。谢家没什么亲戚,谢杳和楚晴岚也都是没什么知交的人,这个年过的比旁人都清静些,从年初三开始就闲了下来。
两人享受了几日清闲时光,等到正月初十,皇帝开玺,谢杳又开始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出去办事忙了一天更的有点少非常抱歉!明天开始日五啦。
第37章
令楚晴岚没有想到的是,春闱将至忙碌的不只是谢杳一人,连她要应付的客人都多了不少。
这是第三天了,每日晌午刚过便会有这那夫人太太来寻她吃茶,说是吃茶,一张口又说些有的没的,兜一个大圈才绕到正题上——
她家儿子参加今年春闱。
起初楚晴岚还不大明白,她如今莫说儿子,就是肚子都一点动静都没呢,这些素不相识的夫人现在找她谈论育儿是不是早了一点?可听着听着,又见她们不动声色塞过来的一沓银票,似乎是明白了。
这年头行贿都行到后院来了?
楚晴岚直觉自己不该掺和,低头呷了口今岁新茶,余光瞥向身边国公夫人推来的几张银票,面带着礼貌的笑容反手退了回去。
“朝廷的事情我说不上话,有什么直接与我家谢大人说吧。”
国公夫人寻上门来好话说了一箩筐,却从始至终没得个好脸色,心里郁闷极了。若不是谢杳油米不进,她又怎么会找到楚晴岚这儿来?
说来也奇怪,以往谢府最是见钱眼开,只要给钱,连抄家流放的罪过都能保下来,如今一个小小的科举,怎么就不收了呢……
国公夫人讨了个没趣,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了。
傍晚,国公府里好一番鸡飞狗跳,国公夫人在谢府受了憋屈,回家就把小儿子训了一通,如果不是这逆子不成器,她何须四处花钱寻门道?
小少爷也不是个善茬,平日里一副混世魔王的做派哪能乖乖听训?张口便骂了回去。
“你嫌我没出息,我还嫌你们没出息呢!我要是陛下的儿子,又或是你说的什么谢杳的儿子,还用得着混什么功名?都怪你们没出息!”
国公夫人眼睛瞪得老大气得脸都红了,指着他“你你你!”了半晌也没接出下一句,一阵天旋地转向后仰去。卫国公从外边回来,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心下大惊,急忙上前抱住即将倒地的夫人。
“混小子,你又气你母亲!”
“分明是她没事找事一回家就骂我!”
“若不是你做的不对她骂你作甚!”
“谁知道她什么毛病!”
父子二人一来一去又吵得面红耳赤,下人早已夺得远远的不敢上前。知道天色全然暗下来,国公府才算消停。
卫国公老来得子,平日里对这小少爷百般宠爱,就是被他气得昏过去也舍不得打他,最多关在房里禁闭两日。
今夜又是如此。
国公夫人醒了,站起来走两步仍有些头晕眼花,于是又回到床边靠着,连连忧愁叹气。
卫国公端着碎肉粥进来放在一旁,“今儿是怎么了,又训儿子又唉声叹气的?”
国公夫人愁道:“我今日去了一趟谢府,原想着破点小财为咱儿子求个前程,谁知谢家夫人也油米不进!”
卫国公听罢也皱了眉头,沉思了许久才道:“是不是咱们钱给的太少了,谢府根本看不上?”
闻言,国公夫人豁然开朗,眼前一亮,呢喃着说:“对对,一定是这样……我明儿整理整理库房,除了银票之外再送些珍宝过去!”
夜里谢府的灯还亮着,楚晴岚亦是满脸愁容,坐在廊下望着天边月。
“想什么呢?”谢杳刚从书阁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唯美的画卷。
“还不是因为你,当个什么主考官,连我都要被骚扰。”楚晴岚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
谢杳恍然,年后便陆续有人想走他的门路,塞了不少银两过来,他一文钱都没收,还把人嘲讽了一顿。只是没想到这些人还不死心,直接找上谢府了。
“她们又上赶着送钱了?”
“是啊,我想着你先前说过科举的钱同赈灾的钱一样碰不得,就把她们全挡回去了,可费了我不少工夫。”
谢杳心里有些欣慰,他都记不起是什么时候说过,她竟放在心上了。
“再有下回直接闭门谢客吧。”
*
次日,国公夫人带着一车的玉器古玩又来了。
楚晴岚听着门童回禀,当即褪了外衣躺回被窝,让着让人去请大夫。这回她学聪明了,就按谢杳说的,闭门谢客。
玉泠心领神会,下路小跑到前院,满怀歉意地向国公夫人欠了欠身,“我家夫人染了风寒不能见客,请国公夫人回去吧。”
国公夫人急了,她这一车东西白准备了不成?“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染上风寒了?”
玉泠低着头眼珠子一转,这便扯出了一番瞎话。“夫人昨夜与大人在廊下赏月,不慎受了寒。”
“中秋早都过了她赏的哪门子月!”国公夫人顿时气恼,她没记错的话昨夜只有半轮弯月,还被云层遮挡着朦胧不清,这婢女显然是在搪塞她。
玉泠没有应声,心里想的却是谁规定了不是中秋就不能赏月?
国公夫人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心里不好受,隐忍了半天才没垮下脸。她上扬着嘴角和和气气道:“谢夫人不肯见便算了,这点薄礼还请姑娘代谢夫人收下。”
玉泠笑着说:“无功不受禄,谢府怎么无端收您的礼?夫人请回吧。”
国公夫人还想再闹,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僵持在前院的两人都探出头张望了一眼,是李林赶了回来。又仔细看了看,他身旁再无旁人。
“我家大人让我给国公夫人带句话。”
“该说的话大人都说尽了,您若是再纠缠不休,就别怪大人以行贿考官之罪论处。”
国公夫人脸色骤然一白,心里生出怯意,看了看玉泠,又看了看李林,终是灰溜溜离开了。
送走了国公夫人后,玉泠有些好奇地看向李林。“大人怎么知道她又来了?”
李林面色不变吹嘘了起来,“大人英明神武,自然知道。”
等同没说。
玉泠瞪他一眼转身回后院向楚晴岚禀报去了。
往后几日谢府果然清静不少,京中那些夫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一听说国公夫人碰壁,还被谢杳威胁了一通,心里都多了些敬畏,不敢再上门自讨没趣。
楚晴岚松了口气,想着这些人总算能消停了。谁料不过十日,又有人找上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等会十二点前还有一更
第38章
天色尚早,楚晴岚还未起身就听来来禀报说有人在门外嚷着要见她,那人还面生的很,听口音不像京城人士。
“外边什么人?”
玉泠一边伺候她梳妆一边说道:“说是富阳来的陈氏盐商,是个女老板。”
“盐商?”楚晴岚清醒了些,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也没想起自己跟盐商能有什么关系。“她可有说是来干什么的?”
“不知道,她要见了夫人才肯说。”
楚晴岚无奈,最后披上外衣出了房门,走向前院花厅。
“请进来吧。”
来的这位女老板姓陈名琼,是富阳陈氏的少当家,陈氏做盐商近百年,在富阳的地位非同凡响包揽了几乎全国的食盐生意,与朝廷关系密切。换做平常,谁敢让陈琼在门外等候这么久?
陈琼进门的动静可不小,马车两侧跟着的小厮从车上搬了足足六个箱子下来,跟着她一起进了花厅。
“谢夫人。”她向主座上的楚晴岚颔首示意,紧接着身后传来六声震响,小厮放下箱子就退出去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