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岚怔住了,不可置信道:“前日跑出去的?”
“是。”玉清小声应道。
得知此事后楚晴岚的心都悬了起来,面团前日跑了出去,而昨日京中初雪,正是寒冷的时候。这样的天气,面团在外边要如何生存?
“可有派人去找!”
“府邸周围都找遍了,京城太大了,实在是不知它的去向……”
楚晴岚岂肯罢休,急的大声嚷道:“继续找啊,即便它死在雪地里也该找着尸首!”
傍晚,谢杳从宫中回府,进门便看见楚晴岚满面忧愁的模样,他走上前将人搂到怀里,关切地问:“岚儿为何事烦忧?”
楚晴岚恹恹道:“面团前日从府里跑出去便不知去向,你说昨日下了大雪,它会不会已经、已经没了?”
谢杳大抵明白了是什么事,虽说一只狸奴不过百两银子,但毕竟是楚晴岚的心头好,他不忍她为此伤心难过。
他轻声道:“你别着急,我明日就命人去找,就算把京城翻了天也给你找出来。”
“当真?”楚晴岚抬头巴巴地望着他。
“当真。”谢杳语气坚定并非玩笑。
于是,次日京城街头多了些忙碌的身影,兵马司和神机营里清闲的小兵都被谢杳临时召来,只为了寻一只走失的狸奴。
“大人,那畜生长什么模样啊?”
听闻手下发问,谢杳狠狠剜了他一眼,“什么畜生,它叫做面团!”
“得得得,面团,我就问它长什么模样。”
“通体雪白,双目澄蓝。”
“没了?”
“没了,找去吧。”
谢杳蛮不讲理,手下的小兵又能如何?近百人一上午便将京城各个巷道搜了个底朝天,到底也没找见什么面团。
左易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抱怨道:“你说说你这么有钱,给夫人再买一只不就得了?满京城寻什么面团,让人看了笑话。”
谢杳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夫人要的是面团,我总不能找个面饼赔给她吧?”
“也不是不行啊……”
正说着,两人穿过了京西青石桥,左易正念叨着,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了桥洞下的一团白毛上。
“怎么?”谢杳见他突然不说话,狐疑地问。
紧接着他顺着左易的目光看了过去,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身影。“快,快抓住它!”
这一声令下,身后几个手下便走过去将那团白毛拎了起来,果然是只狸奴。
“大人,这是您要找的面团吗?”左易扫了一眼,问道。
说来惭愧,谢杳也认不出来。
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随后说道:“先带回府吧,我让夫人看看是不是它。”
第31章
楚晴岚只看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的面团,眼眶微红地抱住了小家伙。一想到面团在冰天雪里待了三天她就心有余悸,暗暗决定以后看好它绝对不能让它乱跑、
“你怎么找到它的?”
谢杳抱着小臂在一旁看她,见她终于转忧为喜,心里松了口气,轻笑说:“我让左易调了百十来人把京城搜了一遍,在京西青石桥下找见的。”
“咳咳、咳……”楚晴岚刚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被他这话惊得呛了两下,抬起头讶异地看向他道:“左易?你调兵了!”
“嗯。”
“你疯了!”楚晴岚坐不住了,‘砰’地放下茶盏站了起来,神情焦急地瞪着他,“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怪罪下来怎么办?”
谢杳却是坦然,拉着她的手安抚似的把她按回去坐下,“我调兵又不是为了造反,寻只狸奴罢了,陛下最多申饬我几句再罚一年半载的俸禄,不会有事的,你且安心。”
“当真?”她仍有些不信,在她的认知当中私自调兵可是大罪。
谢杳的眼神肯定,不似有假,再说他也从未骗过她,于是她不再追问。
“申饬倒也罢了,若是为了寻面团而被罚俸,我这心里就是不舒坦……”一想到谢杳身兼数职一年下来俸禄数目可观,楚晴岚顿时有些心痛。
见她这副蔫蔫的模样,谢杳不禁有些好笑,“跟我来。”他道,随即起身去向书阁顶层,从沉香木书柜上拿了一本账册,翻开几页,里边夹着一张地契。
楚晴岚疑惑地看他,“这是什么?”
谢杳又拉着她的手走到廊下,站在这儿望向外边能俯瞰方圆数里。楚晴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望见西边街道上有一座正在修葺的阁楼。
“此处是进士街,旁边紧挨着的就是贡院。明年开春之后是三年一届的春闱大考,到时会有数千名考生进京。读书人自恃风雅喜好饮茶,所以我打算在那开间茶馆,开春之后,稳赚不赔。”
楚晴岚听得眼睛发亮,茶馆若是开成了,春闱前后一定能大赚一笔。除此之外,贡院旁接连着弘文馆、翰林院还有太学,都是文人雅士众多的地方,这么算下来,着一座茶馆的收益何其可观?
那一年半载的俸禄又算得了什么。
这么一想,她心里舒畅了许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么赚钱的营生为什么早先没人做?
“那条街原先没有茶馆吗?”
“早些年有过,那时的老板利用茶馆探听了不少消息,其中还涉及朝廷机密,后来被上边的人察觉,就寻了由头封了他的茶馆。”
楚晴岚不解地问:“那后来就没有其他人动过这个念头?”
谢杳沉吟道:“后来再想做这个营生就没这么容易了,要先经过户部审批。”
楚晴岚大抵明白了。刚想问谢杳是如何通过审批,随即想起他比户部尚书还要高上两级,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何时开张?我也想去看看。”
“下月中旬。”谢杳揽过她肩膀搂入怀中,轻声道:“到时我得了空带你去。”
*
年前正是朝中官员最忙碌的时候,谢杳哪有什么空暇的时间。离自家茶馆开张还有些日子,楚晴岚想着去其他茶馆看看别人是如何经营。谢杳刚听她说起这个想法时笑了她许久,他手下养着这么多人,哪里用夫人亲自操心?
楚晴岚被他笑的又羞又恼,狠狠瞪着他道:“我偏要亲自经营又如何?你且说让还是不让!”
谢杳哪能说不让?连连点头道:“让让让,赶明儿我再让李林给你安排十个八个手下。”
楚晴岚只是这么一说,到时开张之后她时不时去查查账就行了,别的活儿哪能劳烦到她。
话说先前城东嘉云轩在京中出了名,不少夫人小姐闲来无事都爱去那儿听书,先前楚晴岚还没什么兴趣,如今谢府与嘉云轩成了同行,她就不得不去凑凑热闹,且看看这茶馆有什么名堂能吸引这么多贵人。
午后天气暖和些,街道上薄薄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府里下人备好了马车,楚晴岚换了件厚重的衣裙再系上狐皮披风,带着两个丫鬟便出了门。
初冬时节的京城已经有几分寒冷,嘉云轩门口站着两个小伙计,都是身形瘦削的男子,脸颊被冻得发红,吆喝起来口中轻吐出白雾。
谢府的马车停在门前,伙计没认出眼前是哪家贵人,但凭这豪华的车驾还有楚晴岚身上的衣着就能看出来人身份不凡。
能做这行的都是好眼力,一看楚晴岚的发髻便知道如何称呼,紧着上前热切道:“夫人是来听书的吧?快快里边请,二楼有雅座有包厢,您随意挑个位子!”
楚晴岚扭头看向他问:“若是来听书,包厢和雅座哪个听得清楚?”
伙计却道:“咱们这位说书先生口条好咬字清晰,甭管坐在哪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倒是会说话。”楚晴岚哑然失笑,在他的接引下上了二楼。“就那儿吧,靠窗的。”
“好嘞!”伙计应了声,拿下肩上搭着的布条掸了掸椅子,随后做出请的手势。“夫人喝什么茶?”
楚晴岚想了想,道:“一壶大红袍,再拿盘瓜子。”
“得嘞。”
不多时,茶馆二楼渐渐热闹了起来,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被人尊敬地请了上来,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便是在京中负有盛名的说书先生。
醒木拍桌,满座寂然。
说书先生缓缓开口。
“上回咱们说道,这权倾一时的丞相解冥回京,得知家中爱妻的心尖宠走失,那是焦急万分泪如雨下。解大人一见娇妻垂泪哪里能忍?当即大手一挥命满城官兵挨家挨户搜查,堪堪半日就将京城方寸之土翻了个底朝天!”
“您猜怎么着?”
“这白毛小畜生、丞相夫人的心尖宠,竟是在桥下惬意地打着盹儿。”
听到这儿,楚晴岚的脸色有些凝重。
她觉得自己应当没有想错。
听书听到自家头上了。
第32章
楚晴岚回头和玉泠对视一眼,从她眼中捕捉到了同样的疑惑。
杳,冥也。
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里,丞相名为解冥。解字与谢字读音相同,冥字与杳字字义相通,只要略微一琢磨便能想明白,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影射谢杳?
“夫人,咱们要管吗?”玉泠低声问道。
这事说得好听是丞相与夫人夫妻恩爱情深似海,说的难听就是奸相公器私用擅权妄为……
楚晴岚手拖着腮靠在窗边,想了想说,“再听听看。”
她倒是想听听这说书先生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彼时丞相大人带着人马刚从一户五品官员府中出来,只见他手中紧攥着几封书信,眼中怒火三丈气势汹汹……”
“解大人进去时可是两手空空啊,这书信是从何而来?”
“只见解冥身后垂拱门下穿着五品飞禽补服的官员愤恨追上前,他高声呵斥一声,不顾尊卑之分张口便骂道——解冥!尔奸佞小人,未得圣旨私自调兵闯入严某府中夺走我私人之物,你居心不善也!”
二层坐满了各府的女眷,除却说书先生说书时抑扬顿挫的声音,竟再没有旁人私语交谈。众人都在期待着后续的故事,这姓严的官员大胆冲撞当朝丞相,只怕仕途该走到头了。
正当寒冷的初冬时节,说书先生竟摇起了雕花折扇,稍作沉吟,才继续说道:“只见解冥大笑三声,轻蔑地睨着眼前人,口出狂言——我是何居心,你明日便知。这三封私信便是你心存异志大逆不道的罪证!”
听到这儿,楚晴岚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她没听见前边的故事,但从他刚才说的话来看,本来是影射谢杳为她搜城一事。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什么信件什么罪证,丞相夫人的心尖宠呢?便丢在桥下不管了?
说书先生像是能听见她的心声,紧接着便说:“丞相解冥出了官员府宅向西而去,从桥下捡回了白毛狐狸带回府中,解夫人一见宠儿被寻回霎时喜笑颜开,对解冥那是满心钦佩与爱慕。”
说着,说书先生拿起醒目沉沉拍案,一声脆响镇住了众人。只听他话锋骤然一转,语气里多了些肃杀之气。
“次日,解冥拿着从官员府邸搜出的‘罪证”送入宫中呈上御前,天子听他所言顿时震怒!所谓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解冥携圣旨捉拿数十位官员下狱,一时间人心惶惶。”
紧接着他又仔细描述了一番牢狱之中的酷吏严刑,只是听着便能感觉到身旁若有阴气森森。
楚晴岚听得入神,连喝茶也顾不上了。难怪嘉云轩能吸引贵客,这说书先生确实有过人之处,仅凭一张伶牙俐齿能牵动听众心弦,时而诙谐时而紧张,让人不禁深陷其中。
正当她听的入神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宣告着今日说书结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说书先生在茶馆伙计的拥护下离开,这时的茶馆里才渐渐热闹起来。邻座的夫人们三两成群聚在一块或惊叹或说笑,谈论的无非是刚才先生说的故事。
“这解冥当了丞相还能对妻子百般宠溺体贴照顾?我是不信,世上哪有这么好的男子。”
“我倒觉得解冥未必是体贴爱妻。”
“这么说?”
不少人向说这话的女子投去异样的目光。楚晴岚也有些好奇跟着探了一眼,倒是个认识的,廖老将军的千金,文郡王的正妃。
但听她一副高深的模样沉声道:“丞相夫人的狐狸丢了,他不去搜街头巷尾树丛花圃,为何要进官员府宅?又为何要进书房内室?并非所有人都喜欢那白毛畜生,它若是躲进哪个官员家中,只怕早就被发现扔出来了。”
“所以……”
“所以解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暗里借此扳倒在朝堂上的政敌。”
听她这么一说,许多人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连连附和叹她言之有理。
楚晴岚眉心微蹙,隐隐觉得这事不简单。说书先生若只是胡编乱造了一个话本到也罢了,他杜撰的人物偏偏处处都和谢杳相吻合。若他想说的正是谢杳,那为何要牵扯什么排除异己?
又听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好似不可置信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谢夫人的狸奴丢了,谢大人便是这般调兵搜城!”
那天谢杳闹得动静不小,很多人都听说了,此刻经她一提醒就都记了起来。
“好像是啊,方才姐姐还说世上没有这么好的男子,结果这就有个现成的!”妇人拿帕子掩着嘴笑道。
又不知是谁轻叹一声,“那解大人会不会就是谢大人?”
楚晴岚有些听不下去了,哪有这么莫名其妙给人冠罪名的?她放下茶盏不轻不重砸在桌上发出脆响,引来了不少疑惑的目光。
“据我所知,谢大人搜城时只搜了城中街巷以及各府的花园,并未进过内室,更没搜出过所谓栽赃‘罪证’。”
或许是夫妻相处久了,她冷起脸来还真有几分谢杳的气势。
有被这语气激怒的女人阴阳怪气质问她道:“据你所知?你又是如何得知?”
寻回面团当天谢杳就和楚晴岚讲述了搜城的过程,细致到都去了哪些府邸里那处庭院。她当然是知道的。
然而还没等她张口辩说,文郡王妃却起身近前来打量了她一眼,像是有些诧异,轻笑着感叹:“哟,原来是谢夫人啊。”
楚晴岚本不跟她有牵扯,当初文郡王与廖氏定了亲还想纳她过门,虽说最后被谢杳结了胡,也难说廖氏对她有没有芥蒂。
可人都走到跟前了,无视她未免也太过失礼,楚晴岚只好端出礼貌的笑脸站起来欠欠身。
“郡王妃。”
“方才不知谢夫人在场,那些话也只是咱们的无端猜测……谢夫人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文郡王妃笑容亲切让人看不出异样,但凭女人的直觉,她看向楚晴岚的时候似是略带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