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包围监视延庆标的营头,自然也看到了延庆标这里的景象。当看到延庆标营房里头涌出了大队大队带着长长洋枪的人的时候儿,外面的纷乱,又上了一个台阶。更多的子弹朝这里飞了过来,准头也上来一些,打得四下土烟乱冒,空气中满是子弹掠过的尖利啸声。
本地的延庆标士兵几乎要将头埋进土里,一个个蜷成一团。只有禁卫军出身的骨干还伏在壕沟上头,紧握步枪,观察着四下,等候着进一步的命令。
楚万里已经被袁世凯按在了地上,才趴下就有两子弹打在了门框上面,碎砖灰土扑簌簌的落了他们一身。楚万里翻身过来晃晃脑袋,呸呸两声,笑骂道:“韩老狐狸还真是有一手,一出手就是大场面他妈的南面恐怕一个整营都给他买通了这得多少银子”
袁世凯趴在他身边,眼神里头也全是跃跃欲试的神态:“大人,现在如何处置”
楚万里哼了一声:“走去换咱们禁卫军的军服,现在该咱们光明正大的行事了”
北京城内,在几乎贴着谭嗣同嫡系四营兵警戒圈子的外面不远处的一个大宅子里头,韩中平和章渝两人在庭院中翘而望。
远处的枪声,清晰的传了过来,混杂在一起,已经听不出个数来了。外头已经起了浪头,不远处可以听见警戒隆宗门总理衙门湖南兵杂杳的脚步声乱响,人人都在呼喝乱骂。各种各样的东西碰撞在一起,发出了纷乱至极的声响。到了最后,只有一个声音清晰可辨,不知道是多少嗓门同时吼出的:“回报大人南苑乱起”
外头街道上头也起了哭喊的浪头,北京城内勉强维持着的秩序,在这一刻响起的连片枪声,顿时被摧毁。街上不知道多少人在哭叫奔走这枪声,就贴着北京城在轰然作响各种各样想也想不到的声音同时在发作,不知道多少人在扯着嗓门儿哭喊,不用出门去看可以知道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
韩中平身子微微颤抖着,转头朝着沉默不语的章渝苦涩的一笑,眼睛里头老泪闪动。
他拍拍章渝肩膀,颤巍巍的就转身朝里头走去。
这个宅子本来是一个户部书吏的。满清户部的书吏,往往富甲一方,比当户部的堂官都有钱,这宅子很是阔大,上千人都容得下。捞饱的人自然不愿意身处险地,香教变乱才起,就举家迁往天津租界,这宅子也就手变卖了谁知道兵火起来,这房子还能不能留着不如变成点儿现的。
韩中平手下最为心腹的子弟,就分成每天几起,每起十来人的规模,潜入这里安顿下来。只是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而他和章渝,在城外最后布置好一切的以后潜入了这里。
现在,是时候了。
两百子弟,正在花厅小院当中静静等候。都是精壮汉子,多半三十来岁上下,也多半都在禁卫军当中参与了朝鲜战事。平日里在大盛魁,他们都是和气的伙计,精干的年轻掌柜,毫不起眼的栈房小工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是一身短打,赭布包头,眼神当中闪动的,都是复仇的光芒
韩中平走进,所人的目光都看着他垂老的身形缓缓走到花厅的台阶上头,转身面对着他们。老头子嘴唇嗫嚅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是我天国子弟三十一年前,天国沦陷,世上没有不灭之朝,这个也不用说了。可是我们却有被屠城灭族的血海深仇你们有的是父亲,有的是母亲死在这场屠城当中,更有当时才三四岁的,全馆被屠,你们藏在尸体堆里头才活下来的这景象,一辈子我们也忘记不了你们死去的父母,都是我韩中平的骨肉兄弟姐妹我韩中平三十一年前立誓,上天入地,也要誓复此仇”
韩中平缓缓抬手,一粒一粒的解着身上狐裘皮祅的纽扣。老泪在沟渠纵横的脸上,慢慢地落了下来。
“真漫长啊可咱们终于到了这一天我救了你们这些天国遗孤,教养你们二三十年,为的就是今天朝代更替兴亡,我们不管,可这仇,却是非报不可我们要撕开这座北京城,诛杀清妖酋首,让百万香教子弟进城,让这个清妖帝都,同样沦亡在血海当中鸡犬不留你们愿意跟着我老头子报此血仇否”
底下沉默一阵。正如韩中平所言,他们都是被救下来的。有的岁数小点的,那是天京屠城之后几年,被韩中平救出的父母生下。但是打小认识的第一个词,就是仇恨韩中平教养他们,照顾他们,对这些天国遗孤倾注了全部心血。
能站在这的,都是对韩中平绝对服从,而且也深信必复此仇的人。看着打小敬若天神的韩老掌柜如此动情,大家除以死报之以外,还有什么说的
“血洗京城,鸡犬不留”底下低低的整齐应和,映衬着外面混乱哭喊的声音,更显得寒气逼人。
韩中平已经解下了身上狐裘,穿在里面的,却是黄布战祅,拦门红色战裙,团花红马褂。正是太平天国大将的正式朝服布质已经泛出了陈旧的颜色,却全无霉烂变质的斑点。真不知道过去三十年里头,韩中平有多少次秘密将其翻出来保养整理,等待着有朝一日,再穿在身上
血迹的颜色,似乎已经渗入了这身朝服的里头,三十一年前的血色,到现在仍然未曾消褪干净
韩中平苦笑一声,伸手向后捞着自己花白的辫子,章渝已经伸手递过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韩中平接刀在手,毫不犹豫的就一刀割下,狠狠的将手中辫子扔在地上。花白稀疏的头,一下披散开来。底下已经有两个子弟,快步上阶。一个捧着杏黄红边的头巾,一个捧着天国式样的角帽。
韩中平站在那里,脑袋微微扬起,一动不动。等着那两个子弟先为他缠上头巾,接着再小心翼翼的戴上角帽。
他脸上的老泪,无法停歇的不断朝下滑落。
“将我的旗帜拿上来”
又是两个子弟上了一面黄色的旗帜,已经陈旧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