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沉默之后,就是极致的疯狂。
胡惟庸在下个瞬间,变得癫狂起来。
朱元璋依然如看小丑一样看着他,但他也认同胡惟庸一部分的话,
那就是,他觉得自己应该重视这个让自己吃过瘪的敌人。
也许他的野心,他的能力,真如小丑。
老朱打心里认为,就算自己真的被胡惟庸杀了,此人也控不住天下的局势。
他最终能给天下的,就不过是一个重新分崩离析的华夏。
在这点来看,他确实看不上胡惟庸。
可了解这个家伙的手段,也是自己能做好皇帝的关键。
朱元璋挥挥手:
“开门,你们离远点!”
“皇上!”
周通作为新的锦衣卫指挥使,对老朱如此冒险的行为,想要出声提醒。
“他就是完好的时候,也不能拿朕如何,何况是现在的鬼样子
照做就是!”
老朱依然坚持,周通等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照办。
周通让人打开牢房的大门,然后带着锦衣卫远远退去,退到保证自己不能听见皇帝和胡惟庸的距离。
“朕就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造反
你是个聪明人,自古以来造反上位的文臣,又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朱元璋开门见山,说出自己最想不通的问题。
胡惟庸的造反,在他看来,就是毫无意义。
篡位的人,自古以来多不胜数。
但想要篡位成功,一半不是手握兵权的将领,也至少是权倾天下的权臣。
文官造反不是没有,但很少。
胡惟庸更连权臣二字也算不上。
“哼,因为你朱重八不配……
你自己都能当皇帝,为什么我不能”
胡惟庸知道自己肯定逃不过一个死罪,干脆也豁出去了。
“呵,所以朕的出身,让你产生了你也行的幻想”
朱元璋藏在内心的某根弦,也被胡惟庸挑起来。
出身,是他无法避免的问题,张异也点评过朱元璋自己。
他看似英明果决,但同样因为出身问题,产生了也许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自卑。
也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一些别人看起来的小事非常敏感,
甚至反应过度。
张异曾经安抚过老朱,可人的性格如何能改变。
尤其是胡惟庸的事经历之后,老朱对自己的认知,也产生了怀疑。
从胡惟庸这里得到答案,他不意外,可却依然受伤。
“你以为,就我会这么想,朱重八,为什么你当了皇帝之后,各地造反的事情依然时有发生
哈哈哈,还不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你就是个乞丐,你都能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自量力!”
老朱看着胡惟庸,一脸蔑视,
不过胡惟庸毫不在乎。
“只要有本事的人,心里何尝没有生过反意,朱重八,难道你以为汪广洋,李善长他们没有
他们不过是没有丧子之痛,没有本相的决心,才会犹豫不决。
你身边的人都有,他们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取代你朱家而代之……
哈哈哈哈!”
胡惟庸感受到老朱的隐藏的怒意,更加肆无忌惮的挑衅他:
“比如你信任的小道士,他就一定忠诚于你
也许哪天他入我一般,坐到我这个位置,他会想起你也不过是个乞丐出身而已。
你能做的事,他为什么不能做
还有徐达,常遇春,他们就没想过
他们不过是没有我的胆子罢了……”
“你是想刺激朕,杀了你”
朱元璋并不是傻子,只是冷冷地看着胡惟庸。
胡惟庸面色微变,当也笑了起来:
“是,但我说的话,也是肺腑之言!
朱重八,你本来就是个小心眼的人……
不管我目的如何,今天的话,你会听进去的!
跟着你的人,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老朱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来是求一个答案,但得到的答案,却是他最不想听的那个。
张异告诉过他,他可以做千古一帝。
但胡惟庸却说明,他依然是那个被人计较出身的人。
无论世人跪他,拜他,不管他做得多好,他们依然会记得自己的出身,也会因为出身而惦记他的位置。
老朱走出牢房的时候,只对周通说了凌迟二字。
胡惟庸似乎预料到什么,疯狂大笑起来。
从诏狱中走出来,朱元璋感觉自己并没有多开心。
跟胡惟庸聊过之后,他的心情反而更加阴沉。
……
整个大明的局势,依然变幻。
皇帝通过大量的调动,终于稳住京城的局势。
京城的百姓,这阵子看得最多的,就是一个个官员被杀,砍头,赐死,或者干脆被折磨死在牢房中。
大明的主君,就如一头困兽。
所有伺候他的人,都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抄家灭族。
京城的局势随着新的官员被清洗一遍,逐渐平静下来。
可是老朱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数千人的口供,指向了地方上的许多渠道。
倭寇是怎么进来的。
胡惟庸这些年交好的党羽。
当一个个命令下来之后,更多人血流成河。
皇帝尽情的发泄着他的怒火,在这件事上,朱标的劝说都没起太大的作用。
出了姚广孝,已经没有人敢在老朱面前正常工作。
“张异,你也劝劝父皇!”
太子府,张异正准备来跟朱标辞行。
皇宫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也准备带着父亲回去了。
在这之前,他怕朱元璋不许,干脆先给朱标通个气。
谁知道朱标反而求他此事。
张异苦笑:
“太子殿下,您怎么不求姚广孝去”
朱标一听姚广孝的名字,不由头大:
“你这个弟子跟你一个德行,你知道他是什么回本宫的吗”
朱标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张异好奇问:
“怎么说”
“姚大师说,他只是不怕死,却不是现在就想死……”
张异闻言哈哈大笑,这种一本正经的怼人,很有姚广孝的风格。
姚广孝在老朱和朱标心中地位都很高,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和性子。
身份,他不是典型的儒家出身,到现在还是白天上朝穿官府,晚上回家诵经的性子,不结党营私,也没有太大的物欲。
主打就是一个无欲则刚。
也是因为如此,他对老朱和朱标,能做到不卑不亢。
似乎朱元璋也很吃他这点,对他极为信任。
可张异不认为朱元璋对姚广孝的信任,能让老朱在自己最敏感的事情上与他交心。
其实没有任何人比张异知道老朱如今的状态。
他无非就是重新触发了心中的黑暗罢了。
这种不正常的状态,张异相信朱元璋自己能调节过来,或者调节不过来也没事。
老朱始终是老朱,他变得猜疑也好,小心眼也罢……
都不妨碍他会经营好自己努力打下来的天下。
“张家弟弟,要不你去……”
“黄家哥哥,难道贫道的命不是命”
张异似笑非笑,给朱标开了个玩笑,朱标似乎意识到什么,也不再强求张异。
伴君如伴虎,他自己都感觉到父皇最近的情况不对,张异没理由去冒险。
“可惜了,本宫一想到胡惟庸案要牵连的人,就十分难过……
这些人里,拥护胡惟庸的固然该死,可是那些人的家眷也好,还有被动牵扯进来的人……”
朱标和朱元璋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有一丝恻隐之心。
胡惟庸造反案,牵连的人比起原来的历史轨迹中的胡惟庸案还要惊人。
胡惟庸案,张异隐约记得牵连了数万人。
而胡惟庸的造反案,张异估摸着,没有七八万人牵扯其中,压根平不了这件事。
老朱这次可不仅仅是要打击胡惟庸案,而是打击整个程朱学派,包括那些在野的,天天针砭时事的大儒。
他听姚广孝说过,许多写书反对过朱元璋的,或者对政局不满的文坛领袖,也被老朱给清算了。
这次运动的波及,恐怕不是一两年,或者几万人能消除的。
古代的法律,喜欢连坐,张异也改变不了这些东西。
可这其中,确实有些不该死的人。
“殿下不用同情那些官员,他们心如明镜,胡惟庸造反的事情,天下人皆知!
既然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陛下如今清算也怨不得别人。
这程朱的根,陛下想挖一挖,死人不可避免!
不过牵扯十万八万人,确实有些过了,贫道要是有机会,就劝一劝吧!”
朱标闻言,面色严肃,他站起来,给张异行了一个礼。
张异能给老朱提意见,是需要冒着风险的。
他明知不可为而为,就已经是深明大义了。
张异无声点头,既然答应了朱标,而且他也准备辞行,那就干脆去求见皇帝吧。
如今的张异进宫,已经是非常方便的事。
他走到宫门口,就已经有人主动去通报,皇帝同意后,他缓缓走向御书房。
在御书房门口,他见到两个跪着的老人。
都是他熟悉的人。
刘伯温,宋濂。